父爱!如同母爱,无法用言语表达、用词汇形容,在我的印象里,它甚至是种说不清、道不明的东西。可人们都说山比较伟岸,我也实在没有别的、更有份量的形容词了,暂且用"山"来代替吧。
我的父亲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。个子不高、皮肤黝黑,在我的印象中他朴实、严厉且脾气不算小,因此,我也没少挨他的揍,直到18岁参军那年,我才算正式逃离了他的"魔掌"。
其实,我也不知该如何叙述那段往事,无奈之下只能通过几个事例来进行阐述————父爱如山。
(一)
也许是众多男孩子的天性使然吧,我从小活泼好动,从小学到初中、再到高中,一路调皮,一路挨揍。也正因为如此,父亲也一直和我的每个班主任都保持着比较密切的联系。
高一的第一学期刚过半,一天晚自习,班主任王良鹏老师像往常一样来教室"巡视"。他偷偷在窗外"瞄"了我一会儿,我估计自己又闯祸了,明天可能又要被叫家长了。可这次王老师只是看了看就走了,他并没有过来叫我,这让我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毛,就好像一个等着被挨揍的孩子,板子扬得老高却迟迟不落下一样,我又暗暗地安慰自己"可能这次没我啥事儿呢"……
过了大概十来分钟,他又来了,这已经是今晚的第四趟了。我终于没忍住走过去了:"王老师您说吧,但我先说明啊,这两天我父亲是真的没有空过来的,他和我哥哥跑车去了。"他一脸严肃地说:"本来不想告诉你的,但是……"我心里更加发毛了:"您说吧,我扛得住,只要不开除就行!""想啥呢?不是这事——算了,我还是告诉你吧,你家里出车祸了,我今天下午在人民医院碰到你父亲,好像挺严重!他再三叮嘱不让我告诉你的。"我褚了一会儿半信半疑,突然想起曾听说师母是在医院工作,这才回过神儿来,顿时一身冷汗!二话不说,我连病房都没问就冲出了学校,往医院一路狂奔。学校到医院有一段距离,跑到医院的时候我已经满头大汗,一间一间病房的找了近一个小时,终于在5楼的一间病房找到了。我发虚地慢慢推开了门,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:只见哥哥的头部被白布带缠得严严实实的,只能看得见眼睛,还有妈妈、叔叔、婶婶……整间病房都被我的家人挤得满满的,只有父亲的伤看着稍微轻些,但额头和脸上明显有几处浮肿。父亲见了我就发脾气:"谁告诉你的?你不在学校跑这里来干嘛?"我不敢说话,傻傻地站在那里仔细地把整间病房看了一遍又一遍,许久过后,父亲才开口,"华华,你弟弟——没了",说完他就转过身去了,我听了这话,嘴唇一直在上下发抖,却就是说不出话来,只是和父亲朝着不同的方向在流泪、拭泪,流泪、拭泪…………
(二)
自从那次变故后,我变得更加任性、更加浮躁了,对学习越来越没兴趣,在高一即将结束的时候,我为自己的任性买了单,我"光荣"地辍学了。在家里无业了一段时间后,父亲实在拿我没招儿了,才想出各种理由和借口,想骗我去当兵。一番"折腾"过后,姜还是老的辣,胳膊始终拧不过大腿,就这样!18岁那年,我"被"参军了。
入伍前的那个晚上,武装部一直在向接兵干部一个个交接档案,我们就只能一直那"呆"着,哪儿也不许去,哪儿也不敢去,父亲那晚一直都陪着我。直到现在,我才后知后觉,那晚是武装部的人员在故意拖延时间。凌晨3点,来了几辆大巴车,接兵干部让我们迅速站好队一个个点名、上车,其实我们都清楚:这是要我们悄悄入伍的节奏。尽管如此,还是有许多家长像父亲一样静静地在窗外守到最后。
就在汽车开出大门的时候,这时大家终于忍不住炸开了锅,各种哭喊、各种叮咛、各种挥手告别……父亲则不然,他很安静,直到最后一辆车驶出大门的时候,他好像才反应过来,跟着送行的人群一起追了上来。
至今,那个画面在我脑中都非常清晰,也许这辈子都将挥之不去。汽车缓缓地提速了,把送行的人群无情地甩到了后面,只有一个人还在继续追赶,父亲,是父亲!他嘴里在嘟啷着什么,我根本听不清,介于接兵干部的威严,任凭再任性的我,此时也不敢胡闹。终于,在一个急转弯处,父亲追了上来,离得不远,他一边捂着肚子,一边冲我坐的汽车大声喊道:"华华!好好——做人,好好——当兵!"喊完他用双手遮住了眼睛。我清楚,再清楚不过:父亲哭了!一直以来,争强好胜的我再也没忍住泪流满面,我朝着他猛挥双手,然后把上下牙齿狠狠地咬在一起在心里默默念叨:"父亲!我一定争气,当个好兵!"汽车很快转过弯去,将父亲的身影拉得越来越远、越来越远,最终消失在我的视线里……
至今,我都说不清,那时的我和父亲,是一种怎样的感情。
(三)
参军之后,我始终用对父亲的承诺不断激励、鞭策自己,和许多同龄的战友一样,在这座被誉为"东风第一枝"、"亚洲第一旅"的绿色军营里一点点改变、一步步成长……当然,期间的过程难免有些艰辛,尤其是新兵连的生活,这一点,可能只有当过兵的人才深有体会。部队里有一句口号叫"流血流汗不流泪,掉皮掉肉不掉队。"男儿有泪不轻弹,只是未到伤心处。逢年过节想家的时候,我偷偷流过泪,但从来没有掉过队。
就这样!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在我参军后的第五年,家里突然传来噩耗,小叔打电话说爷爷突发疾病、卧床不起,这次可能挺不过去了。父亲因为怕我不安心服役,所以不让家里人告诉我,小叔是瞒着他偷偷给我打的电话。我跟部队领导请假后,买了最快的高铁票往老家赶,尽管如此,列车刚进入湖北省境内,小叔就打电话说"爷爷刚才走了",我鼻子一阵酸楚,心中有些怨恨父亲!怨恨他为什么要瞒着我、为什么不早告诉我?
当晚,我赶到了老家,只见父亲一个人站在屋前的大树下抽烟,抽了一支又一支……我放下行李走了过去,本想责怪父亲两句,还没等我开口,父亲便慢慢转过身来有气无力地说了句:"回来啦,爷爷……死了"我应和了声"知道了",然后就陪着他一直在树下抽闷烟,就像五年前我参军的那个晚上他陪着我不说话一样。
爷爷下葬后,父亲一个人在爷爷的坟前站了很久、很久……母亲叫我别喊他,所以我只能安静地站在旁边等着。看着自己眼前这个曾经无比坚强的男人,我们家的顶梁柱,突然间老了好多,脸上写满了沧桑,腰板也没那么直了,我脑中一个事实不断浮现——父亲没有父亲了!此刻,对于他,我是想怨也怨不了、想恨都恨不起了。
后来,我听叔叔说爷爷生前有三个心愿未了:看世光(小叔)修屋、看华华转干、看锋锋(堂弟)上大学。
(四)
对于奋斗中的人讲,时间过得真的不算太慢,转眼间已经到了我当兵的第十个年头。期间,由于部队政策的原因,我连续3次转干都没有成功,很遗憾,最终也没能了却爷爷的遗愿。但是,在这个英雄的大集体里,在这个竞争异常激烈的人才方阵中,我也渐渐崭露出了头角,取得了一些成绩,也获得了不少荣誉。
每次获得荣誉,我都会第一时间把证书寄回家。可怜天下父母心,可能是参军前后反差太大吧,父亲一直都不敢相信我,他甚至拿着我的荣誉证书去找我的高中班主任辨别真假,而且每次都是!直到前两年,我的几个同乡战友退伍回家,经过反复的求证、核实后,他才把我的这些"红本本"从箱底翻出来,郑重地摆在堂屋最显眼的位置。
2015年,我们部队被中宣部授予"时代楷模"荣誉称号,作为全国、全军的先进典型广泛推广。同年的8月19日,作为先进青年官兵代表,我和首长一行五人,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做了先进事迹报告,受到各级领导的亲切接见,并在金色大厅合影留念。作为一个兵,这也许是组织对我的最高褒奖了,我自然不会忘了把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家人,尤其是父亲!他很高兴,那天下午早早地、挨家挨户地告诉了村里的邻居,生怕有人不知道,哥哥说他是臭"得瑟"。当晚的新闻联播如期而至,对我们在大会堂的先进事迹报告进行了专题报道,并在CCTV—13的晚间新闻进行了全程转播。听母亲说父亲那晚很是兴奋,愣是又从头到尾把晚间新闻看完了,他很晚才睡,一边抽烟一边端详着我的那些"红本本",还不时地哈哈大笑。
第二天,父亲一大早就杀了只大公鸡,到爷爷的坟前祭拜,说是爷爷的坟头冒青烟了。当然,这只是老家一种迷信的说法,可能也是父亲对父爱的一种回应吧。而此时的我该庆幸的是:通过部队的艰苦培养,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,我终于让父亲释了怀!
(五)
大会堂的报告会结束后,根据中宣部的计划安排,我们要赶赴当时的"9·3"阅兵村和全国十几个目的地做巡回报告。巡回报告的第六场是在湖南老家的一个城市,离我家不远,各级首长听了我的成长经历后,盛情邀请了父亲也列席现场观看了我们的报告会。我去大门口接他的时候,他可能是看着大门口站岗的哨兵端着枪比较严肃,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,只见他双手交叉在身前,像个小孩子一般害羞,走路都不会走了。
整个报告会期间,我最关注的就是父亲那个位置,我一直盯着看,父亲的每次鼓掌都很热烈,还咧着嘴笑个不停。报告结束走出会场后,首长接见了父亲,并与他合影留念,我也不知从何时开始,父亲变得口才那么好,那么健谈,一直说个不停。我走上前去向首长敬了个礼,首长与我握手后,父亲也走上前来要跟我握手,我有点不好意思,这时一旁的首长说道""小潘啊,父亲培养你不容易,今天看到你的成绩,他也要接见你了。"说真的,当兵十年了,我还从来没有好好地跟父亲握过一次手,我大步上前,握住父亲那双粗糙的老手,也许是由于自己这些年来对他的愧疚吧,我又一次泪流满面,而父亲则颤抖着双手不停地讲:"还是部队好,还是共产党好啊!"
父亲回去的时候我没有空,只是送他到大门口,这时的他跟进来的时候明显不一样。只见他双手后背、抬头挺胸、径直地走了出去,当时的那个范儿,足以堪比司令员。我再次向我的这个"司令员"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。
再后来,我把父亲的这次接见称作是我军旅生涯以来受过的"最高接见",并将它写进了报告稿里。
(六)
一年多后,就在今年的5月份,老家的武装部给我们部队发来一封公函,邀请我回乡与学弟学妹们分享自己的从军经历,做2017年度征兵巡回宣讲暨国防教育讲座,部队首长层层批准了。
巡回第一站就是我高中就读的母校一中,联系人就是刘力平校长和我的班主任王良鹏老师。我刚回到家,父亲就拉着我"商量",说他也想跟着我去,说是商量,其实不然,因为我知道如果不答应他的话,他肯定会一直跟我打"持久战"的,索性就答应了他。
进校门的时候,父亲突然要下车,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,我拗不过他,只好将车停在了校门旁边的空地上。父亲下车后直奔校门去了,好像在上面找什么东西,等我下去才发现原来他是在看校门上方的液晶屏,上面有条醒目的标语"热烈欢迎潘忠华同志回母校做先进事迹报告"。原来,父亲远远地就看到了这条标语,所以才要下车的,他站在那里看了许久,左手叉着腰、右手抽着烟,直到把烟抽完了才离开。
整场报告中,父亲都不太"安分",跟校长聊一聊、跟班主任说一说、跟学生们谈一谈,好像他才是这场报告的主角,有说不完的经验要介绍一样。而此时的我,也只能坐在讲台上任凭他"胡作非为",罢了,随他吧,姑且就当作是我对他的一种回报吧。
现在,由于父亲的"得瑟",他在老家也算小有名气了,每当有人向他问起我时,他总是像做报告一样知无不言、言之不尽。可能天下父母都一样,对于子女,也就只有这点精神追求了吧!
这就是父亲!
这就是父爱!如山一般、平常却不平凡!